第678节(1 / 3)
“因此,只要大汉保持强盛,那么一切问题,都不是问题,都将在朝廷的掌控之中。但是!”
说到这儿,刘皇帝停顿了一下,表情也变得异常严肃:“大汉如今的强盛,能够保持到何时?倘有一日,大汉国力衰退了呢?国家的人财物力,难以支撑眼下对诸边的戍守呢?
即便是当下,朝廷对于边鄙之地的控制与影响,仍旧是薄弱的,倘若有那么一天,大汉不再有当下之威势,又将是怎样的结果?
届时,眼前的疥癣之疾,就可能化作恶疾重症!”
听着刘皇帝说出这些话,刘旸脸色不由得发白,那是一种紧张的表现,虽然有些难以接受,但刘旸也不由自主地往那方面想,并且也不得不真正重视起来,两眼一种,也浮现出少许的忧虑。
“我可以告诉你,此番朝廷的退步,只是权宜之计!似你所言,保十到二十年安定和平,那二十年之后呢?想要真正的安定,根本还在于大汉己身,那么,你觉得,大汉能够永远保持强盛吗?”
分封?
“真会有那样一天吗?”刘旸表情深重,喃喃自语,终是反应过来,看着刘皇帝问道:“爹,您是否过虑?”
也是,大汉帝国如今是何等的强盛,武德充沛,民殷国富,即便财政面临一些困难,只要给出足够的时间进行休养,也是能调整回来的。
在这样的情况下,让刘旸去考虑将来,考虑大汉衰落退步,这对刘旸而言,也确实有些困难。刘皇帝言论之深重,甚至让他产生一种错觉,大汉很危险,莫非眼前的繁荣景象,蓬勃国运,都是假象?
思绪一时有些乱,也想不出个所以然,只能略带迷茫地看着刘皇帝,希望能够得到一个解释,或者说是安慰。
面对刘旸的疑问,刘皇帝则很是平静地反问道:“平日里,你也是看书读史的,你可见有长盛不衰的帝国王朝?”
这一问,还真把刘旸给问住了,坐在那里,直觉有些僵硬,低头迟疑了一会儿,抬首时脸上挂上了少许苦涩,道:“此刻谈论这些,是不是过早了?”
“我明白你的想法,以大汉如今之强盛,谈及将来,确实有些缥缈,甚至是杞人忧天,至少表面看来,那样的情况距离我们有些遥远了,当世之人,包括公卿贵族、上下臣僚,也不会有人去考虑这些,也不敢去做此类思考!”刘皇帝对刘旸说道:
“也只有你我所处的位置,能够去审视!甚至于,我做这些忧患,都显得有些无谓!我在位,可保天下太平,你他日继位,有内外将臣弼助,也可使四海安定,但隔代之君呢,你的后人呢?”
对于刘皇帝的话,刘旸一时不知如何回答,一是脑子里有些混沌,二则是总觉刘皇帝的多虑有些莫名,同时,心情也被刘皇帝带得越发沉重。
注意到他的表情,刘皇帝继续道:“虽然这天下是我与元勋们一刀一剑打下来的,但真要让大汉千秋万代,永世不坠,我也不做那奢望!子孙之事,后世之君,如何表现,我也顾及不到那么多!
不谈远的,就说当下,即便我在位,仍旧不敢保证,大汉始终保持强盛,国力不衰,无人敢悖逆朝廷造反为乱!”
听到刘皇帝这么说,刘旸终于绷不住了,有些激动道:“有爹当朝,天下何人敢作乱?”
刘旸显然是不相信的,或者说是对刘皇帝太自信。当然,以此时刘皇帝的权势与威望,也确实可以起到坐镇中国则邪异躲僻、不臣蛰伏的效果。
但刘皇帝的心理,永远是这般,多疑而过虑。微微抬手,止住刘旸,刘皇帝道:“或许这么说,有些多虑,甚至完全没必要,但是,不瞒你说,这人人称道赞颂的盛世之下,我所见的,已是隐患重重!”
此言落,刘旸更觉惊悚,有些错愕的看着刘皇帝,这个话题,却是愈显沉重了。大汉国势蒸蒸日上,恰如烈火,熊熊燃烧,刘皇帝的忧虑却如倾盆凉水,似欲将之浇灭……
“爹,不至于此吧!”刘旸实在有些难以理解。
“谈及方才那个问题,你知道在我看来,大汉如今最大的问题是什么?”刘皇帝问。
摇摇头,刘旸也不去费神思考了,果断听训。
刘皇帝叹了口气:“大汉如今,过于庞大了。论疆域之广,属地之多,可以说,直追盛唐,远超前汉,然而,这却是在不到三十年的时间内,做到的,其中还包括削平割据,一统天下。
大也就罢了,这是人人都称颂帝国崛起的荣耀,但对于新附的民众,扩张的领土,巩固工作,朝廷却远远没有做到位。
地盘是打下来了,但经营有善的有几块?能够朝廷带来收益,给百姓带来的利处的,又有多少,事实上,只有不断的供血,不断的援边!
你适才说过,朝廷对边州军政上的付出,近些年,只是感到有些负担而已,但久而久之,这就很可能成为一个吞噬国力的无底洞。而一旦国家有事,那情况或许就会有难以预料的恶化,而这,也是我都难以完全把控的!
大汉就像一个贪吃的巨人,不知节制,不断地侵吞扩张,以至于虚胖臃肿,而贪多往往嚼不烂,也就伴随着各种各样的问题。
人,尚且往往忽视小疾,而况于如此庞大的国家?
过去,我没有这诸多忧虑感慨,因为我自己,都沉浸在那赫赫荣耀之中,自矜武功盛世。然而,此番北伐之后,国家因之而陷入困窘,即便只是暂时的,也足以让我警醒!
这还只是边鄙诸夷之事,国家这么大,问题又岂止于此。赵普这段时间所酝酿的那些改良举措,你也参与其中了,也当知其中纷杂!
所谓盛极而衰,我近来却是感触愈深,甚至有所恐惧……”
此番,刘皇帝算是把自己半年多来的所思所得,朝刘旸诉说了,可谓是掏心掏肺。刘旸不是真的愚钝,又岂能没有触动。
望着刘皇帝那张略显沧桑的脸,注意到他鬓角与胡须间的白色,起身郑重地道:“爹为大汉,如此殚精竭虑,费心劳神,儿既感钦佩,也觉惭愧!”
“终有一日,这个位置是你的!”闻言,刘皇帝不由笑了,拍了拍龙榻,对他道:“届时,就是你来操这份心了,但是,你也要想好,等你坐上这个位置,当如何面对这些问题,如何解决它,如何守护好这江山社稷!”
皇父言语中,那浓浓的期许与信重,刘旸当然是感受得到的,也正因如此,他没有贸贸然地应承,而表情严肃似是赌誓地说道:“唯有全力以赴!”
“好了,这里就你我父子二人,不必这般严肃!”刘皇帝语气轻松了些,说道:“坐下说!”
“是!”
三言两语间,一种使命感与责任感慢慢地充斥在心胸之间,刘旸也恢复了一些自信的神采,看着刘皇帝问:“既然爹已然顾虑到这些,甚至深为忧患,当有策略措施才对!”
“对外弭兵罢战、收缩战线,对内休养生息、恢复国力,不是正在做吗?”刘皇帝平和地说道:“西抚诸夷,也是为此事所虑!”
刘旸似乎已然跟上了刘皇帝的思路,顿时又道:“然而,您方才也讲过,这只是权宜之计,想以此求安,也未必能够长久!
再者,大汉版图,仍旧这般庞大,如何巩固,如何加强朝廷的控制与影响,如何经营镇抚、勿使生乱,这些,您是作何考虑?”
面对刘旸这几个问题,刘皇帝又笑了,笑容中带着明显的欣慰之色,显然,刘旸已在认真思考这些。
没有直接回答,刘皇帝问道:“以你之见,朝廷统治这些边鄙之地,最大的困难是什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