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六章·浪逐(2 / 24)
轻重笔痕便可判断此字迹并非叶英本人。而沈剑心看得出来的原因更简单,因为罗浮仙悄悄告诉过他,自己帮大庄主签名的时候,会故意将“叶”字的一竖写得比叶英本人短一点点,以示对大庄主的尊敬,也让必要的人知道他们写字的区别。
沈剑心拿着纸的手几乎微微颤抖起来。
藏剑山庄那边是发生了什么变故?叶英上次出关到底怎么了?姬别情说他那时候状态不好,之前心里对这个“不好”还没数算,现下看来叶英是已经到了连给他亲笔写信都不能的地步,却为何无人告知过自己?已经这样了,他还要去闭关,叶英为何这么着急?
李忘生看到沈剑心登时心神大乱,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安慰,只能轻轻拍了拍自家小徒弟的头。
“去看看不就知道了?”李忘生说,“总要去见他的,有什么问题,见到他就知道了。还不知道的,当面问出来,别藏在心里让自己难受。”
遭逢变故,又面对自家掌门温柔的话语,沈剑心几乎快哽咽了,向李忘生点点头。
“我、我这就走。”他一抹眼角还没流出来的泪,对李忘生说:“连夜就走,这样能快些,还能让那些暗中盯着这边的人没那么快发现纯阳宫队伍有变。掌门,弟子告辞了!”
沈剑心快速收拾好自己的包裹,将李忘生刚才给自己的金银放在怀里,也把叶英给自己的金银杏和钱财一起藏好。至于别的细软,能不要的都不要,最后只装上两套新做的道袍和一把发带,主打一个轻便。
他的发带还是当初叶英在纯阳之时让侍女们给做的,因为爱惜,一直用到现在都没弄坏弄丢几根。
沈剑心差点又要睹物思人,但一想当前的紧迫状况,便暂且将杂念抛出,最后朝李忘生道了别,悄悄打开房门,牵走了自己的马,于长安外一片静谧的月色下策马离开,向未知的未来和远方奔去。
而藏剑山庄这头,叶英已经顾不上什么名剑大会了。
他上辈子修“心剑”用了十年,而这辈子轻车熟路,只用了五年便将修成。然而或许是天道冥冥中就要绊他一下,也或许是有什么关窍没有摸到,目前他的“心剑”已修到最后关头,却迟迟不得突破。
这种事情急不得,叶英修第二次了,比谁都清楚,但他与沈剑心的五年之期已快到,若还不能出关,外头那些人该如何对付沈剑心,他是一点底都没有。
即使这次闭关之前,那位“羽翼未丰”的建宁王已答应用手下棋子帮他保全沈剑心,至少说让沈剑心从华山到藏剑山庄的路上不会出事,然而叶英还是不能全然相信他。
李倓有过太多恶劣的前科了。在逐步恢复记忆的途中,叶英慢慢将前世今生的许多事情串了起来,然后便发现,几乎每一场巨大的阴谋和斗争乃至于灾难背后都有李倓的影子,面对这样的毒蛇,叶英跟他做交易都算与虎谋皮,只能一时联手,谈不上互相信任。
叶英看着眼前剑冢神兵模糊的影子,握紧手中的东西,再次缓缓地闭上了双眼。
他手上拿的是之前李倓送来的“黛雪剑”的碎片。这是目前倾“钧天君”之力,乃至纯阳藏剑联手,都才寻找到的唯一一样连接着前世和今生的物品。也是它在这两年中一遍又一遍提醒着叶英:现在这一切不是梦,沈剑心已经死过一次,自己绝不能再一次失去他。
这两年间修炼时,每当心神定不下来,叶英都会反复摩挲着剑身残片,几乎已经将其摸得光滑可鉴。但奇怪的是,那上面沾染的血迹无论如何都去不掉,像是和碎片已经融为了一体般。
而叶英也没有再见过那个“沈剑心”。
他不知道这个来自上辈子的沈剑心到底有什么计划,才敢跟他说要他放弃用修心剑的方法去回忆前世,一切交给他自己。但叶英知道一点,万事万物都是有代价的,既然沈剑心想要逆天改命,那么付出的代价甚至说不定是他自己,因此绝不能让沈剑心这么做。
可叶英并非天道眷顾的那个人,他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沈剑心的想法和做法,因此叶英只能快些、再快些,让沈剑心还来不及付出那样的代价,抢在前头把他要做的事情都做完。
叶英闭着眼睛,一次又一次重复着修炼之途,在细微处寻找那一点突破的可能性。
正当他专心致志、屏气凝神之时,忽然,手中的残铁传来一阵炽热。叶英立刻将掌心摊开,模糊地看见那块残铁发出微弱的光芒,随即又消失不见。
有什么不一样了。
叶英又把残铁拿得更近了一些,这次,他看见了这块来自“黛雪剑”的碎片上,原本像蚀刻进了残铁里的血迹消失不见,而里面一直所存在的、那种和剑冢里其他神兵一样的若有若无的力量亦不见了踪影,现在这块碎片和普通的废铁已经没有区别。
这意味着,沈剑心“收回”了这部分力量。
他也开始行动了,为了那个之前向叶英承诺过的、要给他一个完满人生的目标,即使这辈子的“沈剑心”本人毫无所觉,他的一切动作却都会在冥冥的指引中朝着这个最终目的走去。
“沈剑心……”
叶英握拢五指,眉头紧皱,显然是被沈剑心自作主张的行为气得不轻,几乎要把残铁捏碎在掌心。
但他终究还是舍不得。待手指再展开,那块残铁还是好端端地躺在掌心,仿佛那位死去的青年道长跨越时间、逆流而上,对所爱之人静默地凝望。
几艘没有挂旗的大船从侠客岛扬帆起航时,并没有人在意。
这些人实在是太普通了,他们就是东海上随处可见的、平常的蓬莱诸家弟子,或者干活的杂工,船沉甸甸的,一个又一个巨大宝箱堆在甲板上,让船身吃水很深,一看就是带着去陆上买卖的货物。每天都有这样的船舶在码头停靠和出海,没有任何稀奇的地方能引人注目。
唯一能多让人看一眼的,可能只有站在船头的那几个人。他们衣着华贵、气度不凡,身上衣着有蓬莱各家的印鉴标志,或许是方家、康家之类的世家子,要跟着货船出去见见世面。
其中一紫衣人正低声和旁边那人聊着什么时,忽然从船舱中又走出一位公子,容颜俊美,折扇轻摇、衣冠胜雪。
他们便默契地止了话头,低声叫:“会首。”
“今儿倒是个好天气。”白衣公子欣赏着碧海蓝天浪翻卷的美景,朝他们笑道:“合该我们启程。”
几人低低地道了声“是”,那白衣公子便将折扇一合,船工们得了号令,熟练地起锚,几艘大船便向着遥远的陆地进发。
待看不见侠客岛了,从船帆的阴影处又静悄悄地走出一个白衣人。他藏身的地方巧妙,无人注意到,以一张可怖的面具盖住脸,不知身份。但白衣公子对他极为熟稔:“无面鬼,你来了。”
“如此盛会,既有会首相邀不能不去。”“无面鬼”尹雪尘说。
“会首出手相救爱妻大恩,没齿难忘,在下听凭会首差遣。”第二个说话的,便是那身着紫衣的康家子弟康雪烛。
“我都听会首的。”几人中唯一一位异族人,正是在海龙会中鼎鼎有名的“狂潮”阿基修斯。
“许久之前便听闻那叶英剑法高超,这次趁他闭关,我倒要瞧瞧,这盛名之下是否难副!”在场所有人中,最期待这场行程的,是正在一旁摩拳擦掌、跃跃欲试的方乾书童方宇谦。
最后,一直随在白衣公子身后的少年,“诡剑”陈徽看了一圈众人,朝他一拱手:“我没什么好说的,大人去哪儿,我都跟着。”
他们口中所称的“会首”,正是这白衣公