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63章（1 / 1）
&esp;&esp;前院正厅自宾客大闹之后就再无外人进入了。
&esp;&esp;而这里，也终于出现了令羿玉重视起来的一个人。
&esp;&esp;中间空荡灵柩前，披散着头发的温夫人正侧坐在一个蒲团上，怀里抱着叠起来的薄被，以怀抱婴儿的方式揽于怀中，手臂轻轻晃动。
&esp;&esp;羿玉进入温宅以后，遇到的所有人都是无法沟通的，无论是以各种表情与姿态沉睡的人，还是千奇百怪，妖魔乱舞的人。
&esp;&esp;然而温夫人却在他进入灵堂之时，抬头看了一眼。
&esp;&esp;她对外界有反应。
&esp;&esp;但是这个反应也不太正常。
&esp;&esp;因为按照温夫人平素表现出来的性格，羿玉失踪了这么久又突然出现，她应该是惊喜之中夹杂着担忧，担忧之中又有隐隐的愤怒。
&esp;&esp;总之，不会是眼前这副平静到表情毫无波澜的模样。
&esp;&esp;若是说她只是对外界有反应，而并没有辨认出羿玉……她偏偏对羿玉说话了。
&esp;&esp;“玉儿。”她抱着怀里的被子，“来我这边，咱们说说话。”
&esp;&esp;说实话，羿玉有些担心她被子里有没有塞着什么东西。
&esp;&esp;羿玉有选择，可温夫人是他进入温宅以来遇到的第一个可以沟通的人，之后有没有还说不定呢。
&esp;&esp;他不动声色地握紧了袖中的匕首，将另一个蒲团踢到温夫人不远不近处，走过去坐下。
&esp;&esp;羿玉坐下后，温夫人叹了口气，看向了他。
&esp;&esp;“我有许多手帕交，都艳羡我如今的生活。有的是艳羡我如今富裕的生活、也有的是艳羡我虽然只有一个孩子，但家中却没有事端、还有的是羡慕老爷妾事不多，内宅干净……玉儿，你觉得我活得怎么样呢？”
&esp;&esp;她略显苦恼地盯着羿玉，似乎是真的想从他口中得到一个评价。
&esp;&esp;羿玉思考片刻，反问：“您以为呢？”
&esp;&esp;“我？”温夫人先是一笑，后又怅然。
&esp;&esp;“我娘家以诗书传家，我年幼的时候也读诗书，也习得大家字体，虽说不算什么才女，却也学得有模有样。
&esp;&esp;“更大一些之后，我随着母亲学习管家、女红、经济，更是如鱼得水。
&esp;&esp;“出嫁之后，我与老爷头几年也算得上是相濡以沫、夫妻恩爱，后面虽然出了几件龌龊事，却也保全了我的脸面，将人都处理了。
&esp;&esp;“我孩子虽然病弱，却始终有一线生机。尽心照顾的两个孩子，大的自幼懂事，不需人操心，小的天资聪颖，也没有读成个呆子。若是就这么过下去，似乎也挺不错的。”
&esp;&esp;但是如今……
&esp;&esp;羿玉已在心中接上了后面的话，事事都怕“但是”，往往“但是”之后，就是另一番情形了。
&esp;&esp;“但是如今，”温夫人道，“越是细细品味，越是觉得索然无味。”
&esp;&esp;羿玉神情微动，看向温夫人：“为何会觉得索然无味？”
&esp;&esp;温夫人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灵柩，揉了揉眉心，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与几分不自知的茫然：“谁知道呢，大约是吃饱了撑的……”
&esp;&esp;沉默几息，她道：“只是，总是望着同一片天空，每天日复一日，见不同的人、处理不同的事情、面对不同的难处，可是归根结底，每天都只是在这宅子里打转罢了……”
&esp;&esp;羿玉不知该如何回答了。
&esp;&esp;若是在现代社会，女性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，或是选择平凡但安定满足的生活，或是选择享受拼搏、努力与成功的滋味……尽管也还是面临着一些难题，却比眼前的温夫人自由得多。
&esp;&esp;而自由，正是这个时代最珍贵，也最无用的东西。
&esp;&esp;因为温夫人代表了这个时代的一种阶级，地方豪强的当家夫人。
&esp;&esp;不愁吃、不愁喝、不愁穿，绫罗绸缎穿在身，山珍海味吃入口，仓廪实而知礼节，物质生活宽裕到了极致，才有精神世界的延伸。
&esp;&esp;更多的人，还在挣扎于不知道在哪里的一口饭。
&esp;&esp;羿玉说不出安慰的话，也说不出反驳的话，一时也有些怅然，与温夫人一起呆呆看着前方。
&esp;&esp;过了一会儿，他才缓过神：“太太，你可知辰安与洲白在何处？”
&esp;&esp;温夫人并没有计较羿玉没有喊她“母亲”，而是喊她“太太”。
&esp;&esp;她表现得比羿玉之前遇到的其他人正常许多，但也掩盖不了她其实也身处某种变化之中的事实。
&esp;&esp;听到“辰安”与“洲白”的名字，温夫人的脸上终究是展露出了许多不同的色彩，那些色彩复杂到一定的程度，最终融化成一种近似于慈爱的表情。
&esp;&esp;但是她没有回答。
&esp;&esp;之后，无论羿玉再怎么向她询问，她也没有在张口说过半句话了，面上却一直维持着那种慈爱祥和的微笑。
&esp;&esp;于是羿玉抓着温夫人怀中被子的一角，将那床被子拽了出来，温夫人表情大变，连忙伸手去抓，却也来不及了。
&esp;&esp;夏日的被子轻薄，叠在一起也没有多少厚度，被温夫人搂抱在怀里的时候正好填在臂弯里。
&esp;&esp;然而抽出来之后，被子里夹着的东西就掉了出来。
&esp;&esp;那是一尊只有巴掌大小的、通体瓷白的、栩栩如生的佛像。
&esp;&esp;佛像掉在地上，整个碎裂开来。
&esp;&esp;但是在它掉落的过程中，那双明亮有神的丹凤眼已与羿玉对视了一眼。
&esp;&esp;羿玉差不多看清了佛像全貌。
&esp;&esp;那是一尊不辨男女的佛像。
&esp;&esp;佛像面容貌若好女，身着洁白衣裳，脚踏莲花，身后有日月，眉心一点红。